初雪的日子，穿着正红色八股平金蟒袍的璇玑在长乐宫的书房里从傍晚坐到破晓时分。

　　北庭摄政大君以北庭万里江山为聘迎娶的大妃面色冷淡得像是一个木偶，冬雷从西边滚滚而来，她清冷的声音随着雷声传来。

　　她对楼扬说，阿扬，你走吧，不要再跟着我。

　　楼扬跟随璇玑十年，甚至连名字，都是她亲手改的。楼扬原先没有名字，抚养他的老黄门瞧他可怜，信口起了个“阿离”的名字。他无所依靠，家人离散，也正是合了这个名字。璇玑嫌他这个名字不够体面，便给了他“扬”字为名，“自坦”为表字。

　　“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征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

　　璇玑希望他能做个坦荡荡的君子，退而扬之，收敛锋芒。

　　“你跟着我，只会惹火上身。我身边多少人因我而死而伤，不必我一一说给你了吧。”

　　一别六年，璇玑即便生了一场大病，忘却大半前尘过往，却还是要顾及所有人。她性情大变，却不改初心。

　　塔下突然火光四动，有窸窸窣窣脚步声和铁甲摩擦声。

　　楼扬搂着璇玑的腰弯下，将她掩藏在自己怀里，速度快的璇玑来不及反应。

　　楼扬挑开一点点窗子，瞧见下面集结了大批士兵，带头的是默啜和阿苏勒。有几个僧人暂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双方僵持不下。

　　这里是神庙的禁地，常人是无法进入的，上师也不能给他们允许。

　　楼扬牵着璇玑的手，两人猫着腰往另一侧走，璇玑低声道：“趁索南嘉措还没有觉察到你，快走。”

　　楼扬道：“不，殿下，你再仔细考虑，与我一起离开王城。有人在山下接应我们，我们能走出去的。”

　　楼扬直起身子，用手臂那样粗的藤蔓捆在璇玑腰上，站在他身后的璇玑哑然一笑。

　　“不，阿扬，你答应过我的，要活下去。”

　　楼扬在刹那间觉察到不对，璇玑便已经带着藤蔓冲向了另一边的窗户。塔下，是数百精兵，与阿史那默啜。

　　璇玑一手推开窗子，一脚踩上窗台，翻身掉了下去。

　　莲青色的斗篷在风中飘荡着，像是幽冥鬼火那般。

　　放在地上的藤蔓瞬时被扽直，这藤蔓是楼扬从黑水河畔的断崖找来的，医书中说这种藤蔓十分结实，堪比同样粗细的麻绳。上回萧正则来奔丧，说璇玑身量纤纤，楼扬想这样的藤蔓是足够的，

　　“璇玑！”

　　默啜本来正在与索南嘉措的弟子们争执，要进入神庙去。

　　所有人搜遍了大青山与王城，却都没有见着璇玑的踪影。

　　默啜让阿苏勒去见索南嘉措，的确没怀好心。他想借着阿苏勒，调虎离山，让精兵将璇玑从神庙中带走。可哪里想到，两拨人撞着个正着，索南嘉措发现人去楼空，也在寻她。

　　一整个白天过去了，深夜的大青山更是杀机四伏。璇玑若是一个人走出去，怕是凶多吉少，默啜不敢再想下去。

　　格日乐忽然提起，神庙里的后山并未被搜查，那里是禁地。所以默啜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带人去了高塔。

　　哪里想到还没有争执几句，璇玑便从最高处的窗口掉了下来。

　　默啜当时想，若这一抹倩影，这段世人传说的故事，自始至终都是自己的一场黄粱大梦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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